一大碗鸡翅

有时候诈尸也挺有趣的

梦魇

  开始幻想一些强欣在14年互殴的场景,感觉是06线之后八年间两个人头一次单独见面,因为陆寒追王力追得忽然人间蒸发,安欣调到了宣传科,隔了几天才知道这个消息,第一预感就是和高启强有关,但他没有证据。没证据怎么办?只能上门亲自去问,去找,给高启强发信息说我们见一面,高启强立马把地址发来,又发了条,进来的时候就说你是安欣,没人会拦你的。


  高启强给的地址是一个茶室。安欣进去的时候看见高启强正朝着神龛敬香,低眉垂目双手合十,嘴里喃喃几句,把香插好了。安欣站在门边,隔得很远,说,老高,打扰你了。


  有什么打扰?高启强转过脸,似笑非笑。他的面目沉浸在缕缕香线之间,弯起的眼睛让安欣感到一阵痛苦的晕眩。然后听见他说,安欣,我给你发信息,你从来都不回我。今天怎么有空想起我来啦?


  安欣不想和他废话,单刀直入,说,陆寒失踪了,你知不知道这事。


  高启强好像有一点惊讶。陆寒?谁是陆寒…哦小陆警官,就是之前你那个跟屁虫?他假装又仔细回忆了一会儿,说,之前好像到我家里调查过我儿子的摩托车,那小子说话可真像你。之后我就没见过了。他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


  安欣说,三天前的下午四点二十八分,力水县东高速路出口,这是他出现的最后时间点。之后他就再也没在监控里出现过。他是为了调查王力去的,王力的枪击案我记得跟你儿子有关。


  高启强嗤笑一声。你们现在警察办案都不讲证据了么?哦,安欣,你现在好像也不算警察了,你又凭什么说和我儿子有关?你这是无端指控,小心我投诉你。


  安欣没回答。他往前走了几步,近到可以看清楚高启强脸上每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说,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一遍。陆寒的失踪和你、和高晓晨、和强盛集团到底有没有关系?


  每靠近一点,每清晰一分,他都感觉自己的血液被心脏泵得更快,疾驰过身体里每一道血管。悔恨翻江倒海,似火怒燃。八年了,他和高启强的关系像块剜不下也长不好的烂肉坠在心口,血流不止,昼夜不停。


  他们甚至不敢见面。


  ……没有。高启强说。他望着安欣的眼睛。深深的,让人以为有泪光拂过。他说,陆寒的失踪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他说,安欣,你尽管去查。我强盛集团手底下的人,手底下的车三天前有没有出过京海,我儿子高晓晨当天在什么地方,我又在什么地方。你如果想让我接受调查,我乐意奉陪,但我警告你,你不要随意把这种脏水泼在我和我家人身上。


  安欣以为能从高启强的脸上看到什么。但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鄙夷,痛苦,以及八年前同样被抽髓化骨之后残余的恨意,还有一点安欣也看不懂的无奈。心里有个声音说,不对,不是高启强,他没这么愚蠢,也没必要做的这么不留余地。那还能有谁?那还能有谁?除了高启强还能是谁?陆寒才三十出头。他还那么年轻,他还有那么好的前途,上个月碰见了才跟安欣说,师父,我快结婚了,您的份子钱可得给我准备好哈!安欣当时笑着拍他的后脑勺,你叫谁师父呢,我早不是了。


  就是,就是!陆寒性子倔,说,您走了,我总是很孤独。人哪有不孤独的?安欣笑了笑说,我们都是一样的。你要习惯这种孤独。


  明明一样的人,怎么会突然消失了?怎么会突然悄无声息了?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安欣不敢往下想,他不敢懂了,想得太透彻无异于一种凌迟,他痛得只想回避。人哪有不孤独的。


  安欣看着高启强,预想到陆寒的未来也如同坠落,砰的一声划上休止符,只留下一滩血,或者什么也没有。他的双拳攥紧,骨头在身体里绷得格格作响,他想,我为什么非得要救他?非得救高启强……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萦绕八年的梦魇。李响活着的时候问他,这个高启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值得你安欣搭上这辈子?


  安欣苦笑。当时是我救的他。我给他送的饺子。我给他撑的腰。高启强乘风而起,借的第一股是我的力。如果不是我,他怎么能走到今天?如果我不亲手将他绳之以法,我怎么对得起我的警衔?还有……我……


  还有什么?李响问安欣,还有什么?你不会到现在还想救他吧?


  没什么了。安欣垂下眼睛,除夕夜里未落下的泪蓄势待发。他不再回答。


  也不能再回答了。安欣痛苦地喘息着。有两粒香灰从观音菩萨像前翩然坠下,在高启强和他之间,稀薄的两条烟尘弥散成影子。


  他们忽然意识到这就是了。他们之间逃不掉的两条人命分别是李响和高启盛的,死去的腐化的白骨红肉化作巨斧劈开条天堑,他们分别站在断崖之上,脚下滚滚而过善恶结成的洪流。他们对望。究竟谁能渡你我?活着真是煎熬。


  高启强动了动嘴唇。安欣什么也没听见,因为在这瞬间,他攥紧的拳头挥出,打在了高启强左边的面颊上。而后者对这样突如其来的暴怒毫无防备,被打得歪斜了身子,先是震惊,疼痛才缓慢跟上。高启强踉跄着刚想稳住身子,又被安欣揪住衣领往后一扔,背部贴着地面,他眼冒金星,安欣欺身而上,双膝岔开制住高启强的胯骨。


  安欣!高启强吼他的名字,你他妈是不是疯了!他下意识曲起手肘挡住他,狠狠磕在安欣的下颌。


  在高启强模糊的视线里,安欣目眦欲裂,高举起拳头。


  安欣此时像一柄剑,或者别的什么锐器,等待着刺入他的肋骨、划过他的心脏、从他的后背穿出,将他决然地杀死。高启强不合时宜地想起这一幕确实在梦里见过,而且见过很多次——血液粘稠,冰冷,从苍白的指缝间淌过。而他的灵魂站在一旁,看着自己死去的身体竟然被安欣捧在怀里。


  高启强不再挣扎。这时他感到一种诡异的圆满,好似回归母体。有条恨意的脐带将他们二人缠绕,浸泡在无力和忏悔的羊水中。他们是浑然一体的,无法分割的,畸胎。


  安欣的拳头卡在半空中,欲落不落。想落却也落不下来。他垂着头,终究还是卸下力气,化为两滴热泪砸在高启强的胸口,嗒、嗒。熔成两枚圆印。


  高启强说,哈,安欣,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这副样子……让人讨厌的善良。他的牙齿划破了口腔内壁,每句话都掺着血:不是我的账,你永远算不到我头上。八年前是如此,现在还是如此。我弟弟已经搭进去了,我儿子不会再搭进去。我再说一遍,陆寒失踪,跟我高启强没半毛钱关系,你爱怎么查就怎么查吧。


  没人比高启强更懂怎么揭开安欣的伤口,没人比他更懂怎么让安欣疼痛。


  于是没有人再说话。安欣不再有眼泪,眼皮紧紧闭锁着,只是像枝头枯叶一样不停颤抖。颤抖。被回忆和现实来回、反复地鞭笞。


  高启强伸出手,穿过安欣的肋边,等了一会儿,投降似的轻轻搭在他的背上。一个似是而非的拥抱。安欣的肩膀好像有一瞬间因为这个拥抱而塌下来些许,快如幻觉,无法言明。高启强又怎么敢说他因为安欣的痛苦而痛苦,因为安欣的颤抖而同样频率地震颤,他张开嘴,喉咙里同样满是血痕。


  安欣站起来,高启强也站起来。两个人对望着,又变得面无波澜,表情硬得像块铁。


  高启强骤然一笑。虽然他唇角的血迹和肿胀的左半边脸让这个笑显得多少有点不合时宜的尴尬。他打量安欣,打量他额角那个在千禧年留下的月牙疤痕,那是他开车撞的,没撞死,他绝望地明白,以后再也杀不成了。


  他看见安欣的头发,又问:诶,安欣,你头发怎么白了那么多?


  八年了。安欣说。


  哦,八年了。高启强喃喃。这么久,难怪。

痛么?安欣问。


  什么?不痛…哦,你说我的脸啊。高启强下意识摸了摸,说,还挺痛的。安欣,你对我下手还挺狠。你怎么样?


  我没事。挺好。安欣不着痕迹地往后一退,不再看高启强。


  高启强把散落在额际的发丝往后一捋,又戴上那张滴水不漏的人皮面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你难得来一趟,喝杯茶吧?


  不打扰了。安欣说,不打扰高老板雅兴。说着往后退,在袅袅余烟中转过身,留下一个清癯的背影。


  安欣的声音依旧坚定:我会找到陆寒的。


  高启强没留他。记起蒋天给的那块蒙了一层土的手表。他觉得真可笑,笑着笑着,觉得安欣怎么和最开始一样轴、一样傻。高启强想,安欣傻得真让人难过。


  傻得真让人难过。


  高启强闭上眼,眼泪终于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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